然而就在他不动声色地谋划之际,那名后退的守卫却突然惊呼着停下了脚步。顺着士兵的视线看过去,一团黑色的浓雾,不知何时盘踞在了他们脚下,仿佛对双腿施加了额外的重力场,使三人移动艰难。
士兵急了,下肢用力,想把腿从中拔出来,无济于事。雾气看似蓬松轻盈,实际上却能逆着风力作用停在原地,没被吹散,反而逐渐聚拢在了一起,凝聚成许多密度更高的细条,扭动着,如同触须一般牢牢缠住士兵的脚腕和小腿,一拽——天旋地转,他们被倒吊着提了起来。
守卫急忙拔剑挥砍,刀刃将要接触到触须的一瞬间,整团雾却突然大幅度甩动起来,他们砍了个空,紧接着,触手一松,把士兵在空中抛出一个弧线,“嘭”
——摔在坚硬的城墙上,撞破了堆在墙角的麻布袋,一时间沙石骤起。二人的头颅遭受重击,霎时间便陷入了昏迷。
“……”
事故就生在分秒之间,巴别尔被脚下的重力场限制了行动,只得站在原地,目睹全程。好在卫兵都还呼吸顺畅,体温没有什么显著变化,在他眼中仍然呈现橙红色,多半只是受了脑震荡。于是,他继续紧盯那团诡异的物质,眼看着藤条逐渐解体,似乎没有攻击他的意图,而是贴在地面上,快向反方向隐去。
他的视线追随那怪异雾团的行动轨迹,兜兜转转,最终停留在了一对金属腿甲上。沙尘逐渐下沉,随着视线上移,一名全身覆盖乌黑盔甲的骑士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。
骑士从激荡的尘土中走出来,半截鲜红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,鲜艳得仿佛一尘未染。黑雾也在骑士的脚踝周围绕了几圈,却并没有阻碍他的步伐,而是一溜烟便钻进了他脚下,与影子融为一体。
一块厚重的积雨云浮到他们的头顶上,遮住了太阳;天空很快阴沉下来,风更急了,掠过树林袭来,浸透了外乡人的皮和肉,但他无暇顾及鼓鼓灌风的领口。
骑士盔甲的边缘锋利,头盔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整个头颅,参差不齐的胸前巾吸收了照向它的所有光线,正在风中蠕动,两根乌红的弯角插在头盔上,营造出极为诡异的不和谐感。只是远距离地看着他,在冷冽北风的吹打下,巴别尔竟沁出了冷汗。他无端的开始挣扎,迫切地想把脚从雾气的包裹里拔出来,远离他,远离他。
那是一种无法说清道明的、源于他纯粹本能的恐惧,仿佛远古时期就扎根在他心底,几乎使他暂时把此行的目的抛之脑后。巴别尔能够感知到,他们一定在某个久远到已不可考的时空里、磅礴拥挤的意识洪流中彼此撕扯过千百次,他挣扎着求生,渴望脱离混乱浪潮的束缚、渴望独立和完整。
云层飘远了,日光转到了骑士的背后,他就像一个被拉长的影子那样锋利、漆黑又修长,直直矗立在城门口,带有古怪花纹的无机质头盔歪着打量他,一语不。
让他心里毛的诡异恐惧转瞬即逝,巴别尔逐渐恢复了冷静,向前望去。狄露威姆的城门近在咫尺,他迫不及待地要越过这仅剩的障碍,进到城中去,然而骑士却代替晕在一旁的士兵,以一个单手支腰的放松站姿挡在他面前,堵截住了他的去路。
“瞧瞧你,一个风尘仆仆的新面孔!
“也许我该说一句,‘欢迎来到狄露威姆城,先生!这正是个参军的好时节’。看打扮,相信你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出乎意料,与诡谲冷硬的外表不同,骑士的语气十分鲜活。巴别尔蹙起了眉头。
紧接着,他动作浮夸地伸出一根覆盖硬甲的手指,指向这名外乡人:
“啊,访客先生,来得很凑巧,城里现在热闹非凡,你知道的,人总喜欢庆祝纪念日,需要我和你聊一聊布拉泽的建国历史吗?”
骑士的声音清脆干净,态度友好,又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戏剧性,加之蒙在头盔里的金属质感和回声,听起来却反倒异常邪性,惹得巴别尔汗毛竖立,同时也越来越烦躁,他的脚都麻了。
“不需要,我赶时间。”
他向骑士示意地面上浮动的黑雾重力场,“这是你的手笔?”
“当然。”
他回答得理所当然。
“……这世界上怪事确实不少。”
巴别尔低声说。
这时,躺在一块儿的门卫开始有了些动静,似乎快醒了,巴别尔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瞬间,再回过头来,骑士不见了,向下看,重力场消失了。
他一瞬间感到心里毛,却来不及多想,一把扯下身上的骑士团徽,把游骑兵的外套内外翻转后重新穿上,捡起地下的脏帽子扣在头上,匆匆进了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