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林沉岩倏然籠在陰翳之中的神色,我一字一句繼續進攻,「那你呢?你以為你是誰?林沉岩,一個名字,然後?沒有軀體,沒有生命,你只是他情感的外化,是他打碎了之後其中一個小小的碎片。沒有你他照樣能活,還會生活得更好。該滾的是你吧?」
這話像一顆炸彈在空蕩的房間裡炸開,林沉岩雙眼泛紅,大步流星地衝上前,像凶獸被叼住脖頸,窮凶極惡,殘暴無類,卻又透出那麼一點有心無力的無可奈何。
蠻有的。
他似笑非笑,「葉清川,你鐵了心要跟我作對?」
我應答自然,「你算什麼,犯得上我跟你作對?」
他的眼神實在沉穩,好像萬般皆在他運籌之中,一副我無論怎樣上躥下跳,都離不開他的射程的樣子。
林沉岩微微眯起雙眼,像鎖定了獵物一般將我瞄準,嗤笑一聲,手指抬起了我的下頜,越來越逼近,將我禁錮在他的臂膀中,目光垂落,像在欣賞一件令人愉悅卻無足輕重的玩物,「小蠢貨過了幾年,膽量倒還算有一點長進。」
我越抬眼,視線越過他的肩,落在牆壁的掛鐘上。
十二點一刻,已經到了我和林渡舟約定的時間。
林沉岩看出了我的分神,「趕我走了?」
我仰頭看向他,笑道:「你有點無聊,我想林渡舟了。」
「是嗎,」林沉岩的手繞到了我的後脖頸,寬大的手掌覆蓋在上頭,將我拉近了些,雨後森林鑽入感官,原來這個味道從來都屬於林沉岩,「你比六年前好玩。」
「我可以走,但我們總要給你的情人留一點我來過的印跡,是不是?」林沉岩稍微俯身,壓下來,一如多年以前,像貪婪的猛獸啃噬得手的獵物,尖利的獠牙抵住脖頸。
我說過,跟閻王爺打過交道的人,不會太在意活著的時候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。林沉岩幾年前就玩壞了的把戲,竟然奢求在今天還能有立足之地。
灼熱的氣息繚繞,我心一橫,推開他的胸口,猛地迎上去。
唇齒相碰的一剎那,巨大的力量將我推開,我砸到牆上,看見林沉岩眼中閃過的無措,粲然道:「林沉岩,我和林渡舟接吻,你躲什麼?」
對面審慎地看著我,我繼續說:「哦,因為你不是林渡舟,只是一個碎片而已。」
我緊盯著他的雙眼,享受著他的意料之外,好像在上躥下跳之中總算打破了一個缺口,逃離了他自以為完美無缺的防線。
我忍著反感攀上林沉岩的肩,在心底無數次默念這是林渡舟的身體,繞著他的脖頸,親昵地低語,「你以為我會怕?如果你說的方法就是這樣來警告林渡舟,那你還是歇歇吧。你寄居在他的身體裡,每一寸肌膚我都比他、也比你更熟悉。」
反覆的挑釁終於惹怒了林沉岩,他將我推開,一把攥住了我的領口,拽著我往門口去。
在被他大力拖到門口,急劇撞到門框上時,林沉岩得意而輕蔑的話語傳來,又一次占了上風,「你能這樣想最好了。不如我們走出這扇門,你再開始你的高談闊論,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過是林渡舟身體裡的一個怪胎……還說嗎?」
我抵住門,在他握住門把手的時刻,心跳得像是雷暴天砸落在屋檐上的雨點。
「林沉岩,」我沮喪地發現,不論我虛張出多浩大的聲勢,還是再次在他的俯視下落敗,「你到底想做什麼?」
「不管我做什麼,你只需要記住,這和你無關。」林沉岩冷聲道。
「有關林渡舟的所有事,都和我有關,」我借勢握住了門把手,把他的手擠下去,擋在門前,「你要做什麼,我都會奉陪。」
林沉岩將我撥開,我撲向小提琴,在他按下門把手的時刻,指尖觸碰到了琴弦,空間裡傳出一記刺耳的琴音。
他向我奔來,我飛快起身退後,握住琴弦,拉出一串難聽的曲調。
十年前的曲子誰還記得,林渡舟果然還是高估我了。
林沉岩登時雙眼發紅,皺起眉頭,蠻橫地來奪取小提琴。我只顧一通亂拉弓,在吵嚷而滯澀的噪音中,林沉岩壓制住我的雙手,野蠻的力量讓人反抗不得,我聽見他的低吼,「停下!」
看著他忍耐的神情,我甚至有一瞬懷疑他是在轉換人格,還是覺得我的樂曲實在嘔啞嘲哳難為聽。
「林沉岩,」急促的氣息還沒平復,我與他劍拔弩張地四目相對,「你可以滾了。」
秒針嘀嗒走動,林沉岩捏住我的脖頸,像提起一個軟弱而可憐的動物,我明明言語間用盡鋒芒,他眼裡卻還是居高不下的兀傲和憐憫。
「非要插手嗎?」在越來越混沌的意識里,我聽見林沉岩咬著牙的低語,「那麼……歡迎光臨。」
我推開他的胸膛,手上的力道卻無濟於事,林沉岩的力量非同尋常,一切都顯得可怖而詭異,有關他的所有都失控。
我幾近窒息,啞聲叫林渡舟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,急劇的呼吸掩蓋了時鐘的聲音。
片刻失神過後,輕聲的啜泣將我喚醒。
眼前仍舊是空蕩整潔的練舞室,陽光透過窗簾,將屋子裡照得亮堂堂。
我睜開眼,看見近在咫尺的面龐,清亮的眼淚從眼角滑到下頜,一段無聲而沉重的距離。
方才的狠戾一掃而空,澄澈的眸子裡剩下厚重的水霧,同樣的一張臉,全然不同的人格和情緒,他輕微發顫的聲音鑽到我耳邊,「清川哥哥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