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晚我抱著小朋友窩在被子裡,睡意昏沉時,我夢見了好早之前的情景,許許多多個鏡頭拼接在一起,一幀一幀地閃過去。
我和林渡舟初次會面的天台,他手裡拿著小提琴;十年之後的林渡舟告訴我,他和林沉岩通過琴音相見。
我們初次談話的那天,樂團和舞團的人聚餐,林渡舟坐在我身邊,說他非常感謝舅舅教會他拉琴,因為這樣我們才得以相遇;十年後的林渡舟說,在遇見舅舅的那一天,林沉岩的人格第一次出現。
曾經我拿自己的獎學金帶林渡舟去逛街,說要給他買一件活潑又朝氣蓬勃的外衣,他卻挑了一件深色的大衣,看上去比平時更加成熟;而十年之後的林沉岩,依舊穿著這樣的款式。
我們分享過同一杯冒著水汽的青梅汁,依偎著看過許多溫馨而浪漫的電影;穿著厚厚的衝鋒衣一起去雪山,頂著寒風看朝陽如何在闊大的蒼穹中升起……
記憶中的少年站在風中,看我說話,笑得眉眼彎彎;狂風過境,他抱著我的身體,垂眸,眼中是沉著的情緒,怎麼看也不像來自一個十九歲的少年。
然後我又夢到前幾天的雷雨天,我說我要見小黃豆,因為只有他才讓人抱。在瓢潑的宣洩中,林渡舟傾身在床前,凝視著我的雙眼,低聲呢喃了一句我沒聽清的話。
他說過,他關門了,小黃豆聽不見。
但他沒說,林沉岩聽得見。
於是夢中的林沉岩代替林渡舟傾身靠近,渾身裹著冷氣,像月光中一座清冷的孤島。
這一次我聽見了他的話,林沉岩垂著眼,微微抿著唇,依舊穩重、充滿掌控力,但他的語調是軟的,柔柔地鑽進我的耳朵里。
他說:「怎麼不抱抱我呢。」
驚雷將夢撕散,我睜開眼,窗外晨光熹微,貓趴在我肩上,鑽出輕微的呼嚕。
難道從一開始,和我相遇的人,從來就不止是林渡舟。
第35章【31天】唯一、完整。
「我知道要跳什麼了,」我鄭重地搭上了小莊的肩,「我們重編排。」
莊臨意嘴裡正在咬灌湯包,一口下去,湯汁濺了我一臉,一時間沒分辨出來應該先管哪檔子事,只顧手忙腳亂,「對不起師哥,瞧我這豬腦子。」
我把他的手扒拉下去,把臉擦乾淨,義正辭嚴,「我要讓林渡舟來給我們伴奏。」
莊臨意在空中不知道忙活什麼的手一頓,站直了看著我,愣了片刻,抱著我就一通搖晃,「太好了師哥,你終於想通了,」
「但他不是主角,我也不是,」我看著呆愣愣拿著灌湯包的莊臨意,斬釘截鐵,「你才是。」
他一緊張就手抖,捏得湯汁從指縫裡流出來,滴了一地,要是我那個從東北舉家遷來的髮小紀南看見了,高低得罵他一句「埋了吧汰的」。
我嘖的一聲,「趕緊兩口吃完。」
莊臨意全塞嘴裡,把地上擦乾淨了,笑嘻嘻的,「真的,師哥?我是主角?」
「我只在中間部分出場,林渡舟站在舞台側邊拉琴,你就得把節目給撐起來。」我坐在剛鋪兩天的地毯上,掏出手機,看著通訊錄,深吸了一口氣。
莊臨意挨著我坐下來,「師哥,你說你要不就不買地毯,要不就從舞團帶到電視塔,人家都說這個叫做戀物情結。」
一塊地毯帶來的是林渡舟的溫度,我覺得此時,應該是林渡舟和我共同在面對,我們面前站著的是從他身體中分化出來的另一個人。我們彼此依賴、對抗,終於決定在這一次全盤托出、赤裸相對。
我搭上了小莊的肩,無意識地捏捏他的肩膀,撥通了電話。
鈴聲從聽筒穿出來,空氣里只剩孤零零的音樂聲,我深吸一口氣,聽見音樂聲戛然而止,空氣回歸寂靜,停頓片刻,那頭鑽出了帶著細小電流音的低沉人聲,「師哥。」
「我有件事拜託你。」我說。
「可以。」林渡舟應下聲來。
我掛斷電話,莊臨意在旁邊探頭,眼睛眨巴眨巴,「你們剛剛根本什麼也沒說啊。」
「他答應了,」我起身,拉著莊臨意往外走,「去市場,我們需要一輛適合你身形的自行車。」
「……啊?」小莊一頭霧水,直到跟我來到商場裡還是懵的,看到賽車倒是兩眼放光了,嘿嘿笑道,「師哥,這車座高,還能展示我的長腿。」
「你看看那大車輪子比你腿都粗,咱們是個舞蹈節目,騎舞台上好看麼?」我兜了一圈,選中一輛老頭兒老太太買菜專用車,前邊兒還帶個車兜,「這個吧。」
我們騎著車回到電視塔的時候,林渡舟已經拿著小提琴坐在練舞室里。
一推開門,他就朝我看過來,我覺得他懂得我所有的心思,也會理解我一切的行為,哪怕林沉岩切切實實地存在他的身體裡,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奔向我這一邊。
小莊推著自行車進了門,呵呵笑著朝他問好,林渡舟神色淡淡的,一點頭,接著看向我站起來,乖乖走到我面前,「師哥。」
我走近了,將手悄悄伸到他的腰後,輕輕揉了揉,壓低了聲音,「過來這麼快。今天不忙嗎?」
小莊在一邊不知道鼓搗什麼,把自行車看了又看估計還覺得多餘,很識相地出去了,「師哥,林醫生,我倒水去。」
門又被關上,林渡舟更近一步,抓住了我的手,「今天不忙,預約的患者改了日期,我沒事情做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