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很喜歡這個故事,大家編排的時候,本來桔梗花是要和他一起打開門,回到現實世界,安插在床頭的花瓶里的。可我一直不太願意。在我的據理力爭之下,大家同意了讓男主角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。
楊師姐是桔梗花的扮演者,問我為什麼桔梗花不能和他一起回家。
「因為他的家就是那個『港灣』呀,」我答道,「窗口已經有月光,桔梗花在夢裡就足夠了,不是嗎?」
師姐似懂非懂,笑說只知道我讓她少跳了一個場景。我也笑起來,說她穿得真像個花仙子,我穿的卻像是一套睡衣,我還沒計較呢。
音樂開始,街道的布景里已經響起了吵嚷的音樂和人聲,我在掌聲中走上舞台,像過去每一次享受和感激那樣,在觀眾的喝彩中起舞。
在過去的幾年之中,我從來沒有仔細地往觀眾席看過,因為我認為全神貫注地投入表演,就是對觀眾最好的交代和最大的尊重。可今天的這一場,當我在台上退出追光,我不能抑制地看向二樓最角落的包廂,裡面是熟悉的身影,我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然後包廂里走進了另一個人,他們好像在說話,或者也許沒有任何的交流,我的視線從上面游移過去,看見兩個人的剪影。
燈光將我的身體覆蓋上一層絢麗的金色,我牽著師姐,穿過繽紛的花園。
然後我們看到了那扇門,衣衫都停下了飛揚的弧度,桔梗花上前,要打開那扇門。
燈光暗下來,我回望,目光越過後面一大片絢爛的花園。穿過旖旎的燈光,我看見二樓包廂里的人影,他走到欄杆前面,默默地注視著我。這回我看清了他的表情,是靈動的、饒有興的。
全場燈光黯淡,短暫的一瞬之後,一束光落下,他已經來到我的面前。
他笑得眉眼彎彎,朝我伸出手,看上去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人。
我拉住了他的手,跟隨他的步伐,來到了舞台上那扇小小的門前。
他打開了門,門內暖黃的燈光透過來,他的背影被包裹在光芒之中。他牽著我,要走向門的另一邊。
我扯著他的手,停下了腳步。
不對,我應該獨自走過這扇門的。
我應該獨自回到現實世界,去見我的月光。
他握著我的手緊了一些,似乎在邀請我和他共同奔赴未知的前路。我看著那張光影里無比熟悉的臉,臉上的神情讓我覺得陌生,卻在另一種程度,仿佛無時無刻不在身邊。
我問:「你是誰?」
他笑而不答,已經跨過了門檻,幾乎要隱沒在迷幻的亮光里。他溫潤的雙眼如流水清澈,仍舊執著地拉著我的手,懇切地請我與他一起走進這扇門。
我心一橫,攥著他的手也緊了緊,一步跨過了門。
我們的周身都被包裹在光芒里,然後光芒淡去,眼前是純淨的花園,我們身處一大片淺綠色的洋桔梗中間。他牽著我,輕聲道:「回頭。」
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,聽上去年輕、溫柔,屬於林渡舟的衣服已經褪去,他穿著一件舒適而寬容的衛衣,柔軟得會被風吹動的直筒褲,髮絲在風裡飄。
我聽話,循著他的背影回過頭去,看見一幢漂亮的樓房,從第三層尖尖的閣樓往下,垂落了一整個牆壁的爬山虎,蔥綠,旺盛,肆意。
我沒看見他的臉,跟著他走進了樓房。緊握著的手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,可我明明並不清楚他究竟是誰。
我們先走進了一樓的大廳,裡面擺放著寬大的地毯,看起來像我之前買在練舞室的那一塊。屋子裡也有各式各樣的花朵,高低錯落,映了一地的柔和的影,隨著陽光輕輕地晃動。
他領著我走到一樓的一個房間前,門上沒有任何裝飾,只聞到木質的馨香。他壓下門把手,門縫徐徐打開了另一番光景。
我們走進房間,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窗外是寧靜的花園,窗台前擺放著原木色的書桌,林渡舟坐在桌前,安靜地趴在上面,闔著雙眼,陽光照著他的側臉和脖頸,給純白的襯衫鑲上一層鎏金的外廓。他手裡的筆斜插在指縫裡,筆記本敞開平躺在桌面上。
我拿起筆記本,發現上面是他的日記,厚重,溫熱,被陽光曬得晃眼。
裡面記錄著一些隨筆,我大概翻過去,發現有一頁缺失了一半,上面寫著9月29日,翻過來,則是1o月1日。
9月3o日和背面的1o月2日被撕了下來,紙頁上殘留著不規則的痕跡。
我將筆記本放下,走到牆壁前面,看見上面紛繁的照片,色調基本都是溫和的,他記得我們在烈日下分享的滴著水的青梅汁,記得我們在學校小徑里鼓起勇氣的擁抱,記得我們在飄雪的窗台前濕潤的吻。
然後我們走出來,打開了緊挨著的另一扇門,上面塗抹著色彩鮮亮的圖畫,鞦韆里窩著正在熟睡的小孩。
小黃豆穿著短袖和背帶褲,頭髮帶著些俏皮的卷,呼吸淺淺的,雙腿搭在吊籃上,膝蓋泛著可愛的紅,身邊散落著沒有拼完的五顏六色的積木,鞦韆背後的窗外,是一片潔白的花園。
身邊的人帶我走出去,輕輕掩上了門。
我們一起沿著樓梯往上,樓道沒有一盞燈,光線越來越昏沉。我們停留在一扇灰黑的門前。
這扇門上貼著封條,外面沒有把手,在我疑惑要怎麼打開的時候,他不過輕巧地一推,裡面的場景急劇地映入眼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