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回在后座,他給我遞來的水,已經貼心地擰開了瓶蓋。
「你要做什麼?」我使出所有的力氣起身掙扎,腳腕忽而傳來鑽心的刺痛,鐐銬上亮起冰冷的光線,然後又暗下去,歸於寂靜的昏夜。
「……你瘋了?」我愕然,在掙扎中力氣不斷喪失。車駛向地下停車場,他走到我身邊,打開車門,在黯淡的光線里注視著我,渾濁的眼睛裡看不清情緒,似笑非笑地說道:「小葉,你那天說會再來找我,未免讓我等得太久了……」
停車場沉悶的味道不比車裡好上多少,我被繞得頭昏腦脹,在驚愕中看見他抬手端起我的下頜,話語說得一如往常自然,「既然來了,到我家敘敘舊吧。」
……
慘白的燈光在頭頂晃動,鐘聲陪伴著我。我先聽見了嘀嗒的轉動,規律、死板、循環往復。
頭疼沒有緩解,我看著蒼白的燈出神,片刻才回過魂來,想動一動身體,發現自己被綁在角落的椅子上,手臂上滿是勒紅的痕跡。房間裡悶得令人窒息,沒有窗戶和任何其它的光線。
他瘋了,胡淵一定是瘋了。
不知道時針轉動了多少圈,鬆開繩索的時候手臂上已經滲出血珠,腳腕上還環繞著鐐銬,我一動,它便像沉睡中驚醒的眼睛,亮起冰冷的光線,一瞬之後又暗下去。
牆壁上搖搖欲墜的海報終於還是飄落下來,上面印著《鐵達尼號》,看上去已經老舊泛黃。牆上還張貼著各式各樣的照片和海報,無一例外都和海水有關。
手邊的書桌上擺滿了東西,林渡舟的論文和作品都在上面,一疊一疊地按照時間壘好。離我最近的一本是他為《心靈擺渡》欄目寫的病患訪談記錄,這本書還在節目中出現過,林渡舟說這部作品在他導師的幫助和指導下完成,一共1o15頁,封面是不出意外的海景圖。
1o15頁……
而林渡舟的期刊文章,根據不同的排版,都保持在1o頁或者15頁。桌面上張貼著時間表,林渡舟的學習歷程,從本科到研究生,一直到去年博士畢業,每個時間節點都被記錄在紙面上。
而在博士畢業的旁邊,醒目的紅色筆跡划去了「29歲」的計劃,將其修改為「28歲」。
林渡舟去年畢業,正是28歲的時候,在節目中說起自己已經寫好文章,並感謝了教授的栽培。
感謝教授的栽培,才讓他有今天。
旁邊的另一本冊子上,喪心病狂地記錄了十年來胡淵每一次回復林渡舟消息的時間,從開始的下午以及晚上,到了漸漸推遲到上午,最後近兩年,竟無一例外都是上午。
所有的數字似乎都和我知道的信息不謀而合——林渡舟溺亡於29歲,在1o月15日。
據林沉岩所說,林渡舟的溺亡時間在下午;而一直到了第四次循環,我從葉帆口中得知溺亡時間在上午。
難道這才是胡淵一直所預測的?或者說……一直以來計劃的?他想要的溺亡時間在上午,所以林沉岩在其中顛倒循環了四次。而第四次循環中的林渡舟並沒有在29歲溺亡,所以又迎來了第五次。
難道要一切都如胡淵所願地進行,循環才會結束嗎?
我頭疼欲裂,腳步有些虛浮,手掌撐在桌面上。所有數字的線索都明確地指向了最後的結局,我想起曾經林沉岩對我講的那些話,他說在第三次循環中,他開始處處留意身邊的細節,尋找所有蛛絲馬跡,於是發現壁畫上勾勒著驚濤巨浪,雜誌上的第15頁被折好,以及英年早逝的作者所寫的書籍……
原來都是胡淵的手筆?
他為什麼要這樣做?難道就像他在聚會上所說,他熱衷於做心理暗示的實驗,而他稱之為「孩子」一般的學生,竟然就是他的研究對象嗎?
「最近的實驗還在進行當中,」聚會上的胡淵這樣說道,深邃而渾濁的眼鏡讓人捉摸不透,「就快要成功了,等到結果出來,你們一定會知道的。」
研究對象是4個人……4個人,不正是林渡舟體內,包括他自己在內的4個人格嗎?
胡淵早就發現了林沉岩和小黃豆的存在,或許在林渡舟告訴他之前,比我們想像的更早。而胡淵甚至知道葉帆的存在……他怎麼會不知道呢,也許就連葉帆的出現也是胡淵暗示的結果。在葉帆出現之後,林渡舟的溺亡時間才如胡淵所計劃的那樣,來到了上午。
冰涼的感覺像一條細長的游蛇在體內竄,我後背發麻,猛地退後一步。
掌心刮擦過桌沿的剎那,桌布被掀起一角,露出了下面壓著的照片。
第65章【2天】執念的陰影。
桌布掀起的一角落下暗沉的影,陰影里包裹著發黃的照片,塑封外殼已經微微翹起。畫面呈現出暖黃的橘色調,漫天的陽光里有一個身影,那是一名男性,精瘦而挺拔的身形,穿著齊整的制服,墨鏡遮住了雙眼,依稀能看出臉上的笑容。
他站在船頭回望,船身離岸邊已經有一段距離,看樣子是要出海。
照片的右上角寫著拍攝時間,十年前的1o月15日,上午八點一刻。
「我以前就跟你講,」這些年來第一次重逢時,餐廳里的胡淵笑著說道,「我的兒子瘦瘦高高的,眼睛生得漂亮,跟你有點像。」
我注視著照片上的人,可惜墨鏡遮擋了眼睛,我無從判斷他的眼睛是否像我,但我可以確定的是,無論從身形還是這個模糊的笑容來看,照片裡的人都更像林渡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