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座承德府城,要算西门大街上最为热闹,商肆相比,茶楼,酒馆,三步五步,就有一家,这是因为这里是出古北口第一个大城市,往来的商贾旅客,都要在此歇脚打尖,市面自然就越来越繁荣了。西门大街上,有一个小横街,叫做探花坊。据说从前出过一个探花,街口还竖立着一座石牌坊,但如今大家都不叫它探花坊,改称客栈胡同了。那是因为这条小横街上都是客栈,如果有不知道路的人,问某某客栈在哪里,人家就会指指小横街说:“客栈就在那胡同里。”
于是客栈胡同就这样出了名。
客栈胡同,客栈少说也有**家之多,其中以东昇栈的规模最大,七间门面,有几进深,不但房间好,招待好,前面一座金碧辉煌的东昇厅酒菜更好。就算不是住店的客人,也要上这里来小酌一番。如果说全城是西门最热闹,那么客栈胡同,是西门最热闹的所在了。客栈胡同**家客栈,据说要东昇栈客满了,才轮得到其他客栈,但其他的几家,也天天客满。同行自然也嫉妒它,但东昇客栈的老板,长袖善舞,来头不小,不但在热河地面上吃得开,在官场中也兜得转。诸如热河都统衙门,道台衙门和行宫侍卫营,都有交情,据说连京城里,都有扎硬后台。
照说,这样一位财势渲赫的人物,应该是热河城里家喻户晓、尽人皆知的人了,但说来奇怪、连东昇客栈的人,除了只知道他们老板姓干,旁的就一无所知。干老板好像是神秘人物,当然也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。于是有人猜测,东昇客栈是京里某一权相开的,所谓干老板,只是他家里的一名家奴而已。这当然是猜测而已,谁也不能证实。
这天的午牌时光,东昇客栈门前来了一位紫脸汉子,看他年纪,约莫二十三四,身上穿一件蓝布长衫,已经洗得快发白了,但他骑的一匹青鬃马,却是相当神骏,一望而知是一个江湖人。门口的小厮接过马匹,一名店伙就迎了上来,含笑道:“客官要住店,还是打尖休息?”
紫脸汉子道:“住店。”
店伙连连拾手道:“客官请进。”
紫脸汉子跨进店堂,那店伙又道:“客官要上房,还是要普通房间?”
紫脸汉子道:“上房。”
店伙听说他要住上房,脸上笑意更深,躬身应“是”
一面陪笑说道:“客官尊姓大名,从哪里来的?”
紫脸汉子怫然道:“住店还要报姓名来历么?”
店伙连忙陪笑道:“客官莫要误会,这是官府昨晚出的告示,凡是住店的往来旅客,都得填写姓名来处,每逢秋狩时候,都是如此,老客人都知道,客官大概还是第一次到热河来吧?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紫脸汉子神色释然,接着道:“好,在下林子清,从江南来,这样够了吧?”
店伙陪笑道:“你老好说,这是官样文章,大家应付应付罢了,你老请随小的来。”
说完,领着林子清朝上房行去。东昇栈的上房,当真称得上等房间,地方宽敞,窗明几净,陈设雅洁,榻上被褥全新。
店伙陪笑道:“这房间客官还满意么?”
林子清点点头,举步跨了进去。
店伙立即沏了一壶香茗送来,一面伺候着道:“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么?”
林子清一面喝了口茶,摇头道:“没有了。”
店伙退出,随手带上了房门。
林子清在榻上躺了一会,然后开门出去,缓步走入东昇楼,点过酒菜,吃了午餐,才向柜上问了吉祥街的走法,飘然出门而去。吉祥街已经快要接近小南门,地方比较清静,除了一家书肆和一家杂货铺之外,整条街上就没有第三家铺子。林子清原是打听好了来的,自然并不意外,他在街上故意装作来回找寻模样,最后才缓步跨进书肆,朝店中一位掌柜模样的老者拱拱手道:“老丈请了。”
那老者正在门口一张藤椅上吸着旱烟,抬眼望望林子清,才含笑道:“相公要买什么书?”
林子清道:“在下不是买书来的,在下想请问老丈一声,这条街上,有一家镇远镖局,不知搬到哪里去了?”
那老丈又望了他一眼,说道:“客官大概刚到热河来的吧?镇远镖局已经收歇了。”
林子清微感错愕地道:“镇远镖局已经收歇?”
那老者道:“这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,老镖头林长庆过世之后,镖局就收歇了。”
虎鞭龙爪林长庆,在北五省算得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,镇远镖局的龙虎旗远走关外,三十年来,从未出过一点漏子。
林子清脸上有些失望神色,拱拱手道:“多谢老丈。”
回身朝外行去。
一连两天,林子清住在客栈里,闲着无事,就往街上到处逛逛。这是第三天午后,他回到客栈,一进门,就见一名夥计迎着陪笑道:“林爷,上午有一位任爷,前来找你,小的回说你老出去了,那任爷说,下午再来林子清觉得奇怪,自己在热河并无熟人,更没有姓任的朋友,当下问道:“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?”
店伙道:“没有,那位任爷只说是你老的朋友。”
林子清沉吟道:“奇怪,在下这里并无姓任的朋友。”
店伙陪笑道:“也许你老忘了,好在他说下午还会来呢。”
林子清漫应了一声,就缓步回房。店伙替他沏了一壶热茶送上,才行退出。林子清不知这姓任的是什么人,他找自,己又有何事,随手倒了一盘茶,刚在窗下坐下。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叩了两下,房门启处,那店伙探进头来,含笑道:“林爷,那位任爷又来看你老了。”
林子清站起身,就听门口店伙的声音道:“任爷,你请。”
接着就见一个身穿蓝缎长袍,年纪五旬左右的人,缓步从门外走入,林子清只觉和他素不相识,但人家既然走了进来,不得不拱手肃客。蓝袍老者不待林子清开口,就呵呵一笑,拱手道:“这位大概就是林大侠了?”
林子清道:“在下正是林子清。”
蓝袍老者笑道:“兄弟任紫贵,上午趋遏未值,敝东翁慕贤若渴,午饭甫毕,又敦促兄弟前来,这回总算遇上林大侠了。哈哈,见面胜如闻名,得瞻芝宇,真乃快慰生平。”
林子清看他满脸堆笑,满口恭维之言,心头更觉纳闷,慌忙抱拳道:“任老丈过奖了,上午在下有事外出,蒙枉驾见访,未能迎逐,深以为歉。任老丈快请坐了再说。”
说罢,连连抬手。
两人在窗前分宾主落座,林子清倒了一盏茶,道:“任老丈请用茶。”
任紫贵双手接过,堆着笑道:“不敢,不敢。”
林子清道:“任老丈枉顾必有见教。”
任紫贵轻咳一声道:“兄弟在都统府忝掌文椟,奉敝翁之命,特来向林大侠致候。”
原来他是都统衙门的师爷。
林子清肃然道:“原来任老丈是督署文案夫子,在下失敬之至。”
任紫贵大笑道:“林大侠这么说,那就见外了。敝东翁昨晚接到福邸来函,才知林大侠已经到了热河,今日一早,就要兄弟前来促驾。热河虽是小地方,但林大侠到了这里,就是敝东翁的贵宾,说什么也不该住在客栈里了。”
林子清心里已经有些明白,所谓福邸来函,准是傅格非写来的无疑,一面连忙拱手道:“任老夫子言重,在下前来热河,原是投奔一位世叔而来,些许私事,怎敢有渎都统大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