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o月15日,林渡舟溺亡的屍體被發現的那天,漫天的報導占據了所有聞版面,大量的圖片展現在眾人眼前,濕潤的白布下透出他散亂的髮絲,側邊是被海水泡得毫無血色的手臂,指尖的傷痕被浸潤泛白。他的死被人們高聲議論,是他溫和而緘默的生命送給世界的唯一一次狂歡。
從身邊路過的每一個人都在尋找蟬殼,閒散而隨意,不過是茶餘飯後的消遣。
河水仍舊在咆哮,沉浮的水浪一次次地拍打堤岸,裹挾著鐵鏈,長長的岸邊留下大片陰濕。
我能感受到胸腔里控制不住的心悸,晚風帶著夜涼,捲走了周遭的空氣。呼吸越來越急促混亂,腳步也變得虛浮,傍晚的河面埋在一片昏沉里,我似乎跟著水浪在晃,延伸的河水歸入了殘陽落下的山。
河水晃得像發狂的海浪一般,夕陽隱匿了蹤跡,天越來越黑,奔騰一般的沖刷變成寂靜的水面,岸邊拉著長長的警戒線,那是林渡舟出事那天的海邊。
我抬起顫慄的手扶住圍欄,喉間乾澀,像有無數的針尖在刺痛,垂下頭,看見一滴晶瑩落下來,涼風竟吹出了一頭的熱汗。
「……師哥?」不知道莊臨意前面說了什麼,我只記得河水的咆哮。他停下腳步回身看著我,神色緊張,又叫了我一聲,「師哥,怎麼了?」
我喘息了片刻,腦子裡才處理了他的問話,緩緩擺手示意沒事,頭昏眼花的窒息感卻沒有減退,河面仍舊帶著我起落,我在搖搖欲墜的世界裡不得呼吸。
冰冷而機械的聞報導旁白在耳邊此起彼伏,每一個字都印在我的腦海里,繞得頭疼欲裂,最終警笛一般的耳鳴蓋過了雜亂的聲音,好似心電圖機宣告死亡的一瞬,我被困住無法脫身。
小莊的呼喚急切而焦灼,我看見他張闔的嘴唇,卻聽不見任何聲音。仍舊滿頭大汗,眼眶因為窒息而被憋得充滿水汽。
我一晃身體,靠在了石柱上,指尖打著顫去解領口的紐扣,匆匆忙忙,半晌沒有解開。
一雙手剎那間勾住了我的衣領,利落地解開了襯衣的一顆紐扣,黑色袖口前冰涼的腕錶碰到肌膚,像情熱最熾盛的時刻一場淋漓的雨。
林渡舟將我拉到樹蔭下的花台上坐下,半蹲著身體湊到我眼前,雙手捂住了我的耳朵,河水的嘶吼被隔絕在外。
他的領帶乘著風飛揚起來,髮絲也被拂動。我看著他認真的臉,好像在嘈雜的天地間只能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。
「深呼吸,」林渡舟沉穩的聲音越來越清晰,穿過了尖銳的耳鳴,長驅直入地來到我的腦海里,「繼續,深呼吸。」
我照做,氧氣漸漸回到身體裡,頭腦的混沌稍微緩解,發顫的雙手握住他的手腕,被風吹得沁涼的溫度安撫了渾身的燥熱。
我眼眶發燙,垂下頭,散落的髮絲遮住眉眼。
林渡舟沒有鬆開手,我的指尖也將他越攥越緊,我聽見他近在咫尺的輕聲言語,「還好嗎?」
「還好嗎?」十年前的林渡舟背對著浴室的燈光,扶著我的腰身,淺淡一笑,「你走神了。」
那天的我也是此刻一般頭腦發熱,我搭著他的肩,問他有沒有吃過糖人,片刻過後耳語道:「你嘗嘗。」
林渡舟慢慢靠近,鼻尖先觸碰到了我的鼻尖,然後溫度流連,他微微抬起下頜,與我第一次接纏綿的吻。我勾住他後背的衣服,閉上眼,感受到舌尖的纏繞流連。氣溫在交纏的呼吸里升高,林渡舟越靠越近,寬大的手掌從我的後背摩挲往上,兜住了我的後腦勺,延長了更加深入的親吻,氧氣漸漸抽離。
他稍稍離開了些距離,輕聲道:「深呼吸。」
我抓起他的手,放在了自己的領口上,眼眶發熱,啞聲喚他的名字,「林渡舟。」
林渡舟清冷的眼睛裡翻湧著情慾,我心甘情願跌入那樣一場迷迭與沉溺。
抬眼間,林渡舟的眼睛就在我面前,仍舊那樣冷,像冬日落下的初雪,覆蓋在天地之間,四處一片寧靜的潔白。
「起來,」林渡舟鬆開了手,高挑的身形擋在我面前,「我送你回去。」
我撥開額前的碎發,擦掉臉側的汗珠,從綿延的思緒之中抽身,浮出水面似的深吸了一口氣,才道:「……我沒事。」
小莊還在旁邊,緊張的神色緩和了些,「師哥,不舒服就回家歇著吧,你剛剛嚇死我了。」
「不好意思。」我站起身來,才感覺到雙腿有點發軟,好歹是撐住了,沒一頭栽進綠化里,不然在他們兩人的注視之下,像一朵嬌花似的,怎麼也有點兒丟人。
林渡舟的臉色不太好看,到底也沒多說什麼,側過臉去對小莊交代了一句讓他自己去聚會,直接拉著我,穿過草坪,到了馬路旁的人行道上。
我的手腕被他攥在掌心裡,不同於他手臂的溫涼,他的掌心是暖的,溫度像細長的小蛇,一路游到心底。
我慢慢緩了過來,低聲道:「橫穿綠化帶,缺德。」
林渡舟一言不發,我能感覺到他挺拔的背脊上寫著「不好招惹」四個大字。
他打開車門,我沒有推辭,坐上了副駕駛,打量了一下車內的陳設,寬敞、高檔,散發著金錢的味道。
當年是窮學生的時候,愛他愛得死去活來;這會兒他飛黃騰達一人得道了,倒是沒帶著我雞犬升天。